《雄狮少年》：它以“裸奔”的状态出现在市场上，观众失去了坐标
《雄狮少年》不出意料地成为了2021年末话题量最高的动画电影。不同于《大圣归来》和《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票房口碑双丰收，制作成本2.8亿的《雄狮少年》在上映10天后票房刚刚过亿，与行业预估的25亿相差甚远。
几乎所有的争议全部聚集在动画人物的脸部建模上。一些网友指出，主角眼睛小，吊眼角、宽眼距、塌鼻子，不但和“帅”沾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是很丑。
面对质疑的声音，《雄狮少年》的监制张苗在接受新京报文娱采访时表示，创作者画的时候，有在广东等地进行多次采风。“我们非常清楚将角色做得帅气会更安全、也很简单，但我们需要做出对不同审美的探索。”这样的回复并没有得到一些网友的认同。
尽管遭遇争议，《雄狮少年》仍然保持着比较好的口碑，豆瓣评分8.4。在点映期间，电影的制作水平也得到了一些专业人士的认可。然而，对电影本身的讨论已经淹没在近日大量的网络声讨中。
国漫电影究竟需要做怎样的审美探索？本文作者从动漫审美观念的发展史谈起，分析为什么《雄狮少年》会遭遇这样的争议。作者认为，从电影本身而言，电影的动画技术、音乐和叙事都有值得称赞之处。但在互联网时代趋同化“审美”的影响下，《雄狮少年》相对模糊的市场定位，让观众在观影时失去了坐标。
文化认同与“大跃进”式的审美争议
电影《雄狮少年》自12月17日上映10天，票房从行业预估超25亿到今天仅1.12亿。这中间是巨大的数据鸿沟，与点映期票房破2000万的蓄势待发相比，这个结果对这部行业力作来讲是意外的。
点映期间的观影体验让我肯定地认为：这是一部黑马之作，它会点燃12月的票房市场。因为它与《哪吒之魔童降世》、《大圣归来》、《白蛇》等国产经典IP的作品不同，这是一部完全原创性的故事。也在动画的基础上，融入了如此精准的大众共情点。制作精良，故事完整。它似乎没有理由不成为票房赢家，但眼下惨淡的数据似乎说明了一切，也似乎有许多没说。
《雄狮少年》剧照。
在巨大的争议中，动画的“审美”成为了这部作品票房遇冷的第一导火索。在某社交平台上发布任何与作品相关的话题，都能收获一批对主人公人物形象表示批判的声音。未见作品之前，人物形象设计就已经阻断了大量观众走进影院的步伐。
所以在开始讲述电影作品之前，我必须花一些篇幅来回溯动漫“审美”的根茎与来源。必须承认，在此之前我较少意识到一部作品的完整度与审美脉络之间有如此密切的关联。但从这里起始，以美漫、日动漫作为思考对象，你会发现“动漫”的确是它们文化输出的意识形态高地。
美国动漫从迪士尼等大型商业片为主导，早已形成了成熟的叙事公式和美式价值输出定律。所以不管是取材自中国的《花木兰》还是《功夫熊猫》，都是以美国语境来诠释中国文化。它的根本核心仍然是美国主流的文化价值：救赎与英雄主义等。
日本动漫是世界动漫史的另一丰硕旁枝。几乎从20世纪90年代起，日漫就进入了黄金时代直至今日。最早是从现代漫画之父手冢治虫将电影叙事语言引入漫画开始，几乎扭转了日本文化输出的格局。但日漫早期也有许多迪士尼的影子，任何产业的初始都是学习。所以早期的日本动漫中的人物形象几乎都是“美式化”的改编：大眼睛、高鼻梁、身材夸张的高挑颀长。
除了产业上的学习借鉴之外，其实其中潜藏着一个宏大的命题——本国的文化认同。所以《雄狮少年》不得不给我一个启示，我们在动漫上的起步似乎刚刚追赶上日漫早期。所谓“文化认同”不只是对外的，也是对内的，其中更重要的就是本国大众对我们自身文化的认同。
《雄狮少年》剧照。
日本和美国所处的经济地位显然不同，从社会学层面上讲，日本经历过战后整个文化、文明的博弈与重建。所以前文所说，在动漫作品的形象变更上日本的作品是逐步“本土化”的。比如在中国市场也颇受欢迎的《龙珠》，男主是一个既拥有美式的肌肉，又保留小巧体型的男性。一头黑发，却要在变身时突然成为“金色”。
从文化认同上解释这种形象变更，不难看出日本漫画彼时仍在向往“美式”的强大。而随着日本经济和文化自信逐渐发展成熟，后期的日漫形象开始逐步在本土化上做文章。
对饱受美、日漫文化影响的国内受众来说，《雄狮少年》在形象上的“去滤镜化”显然引起了市场上巨大的水土不服。何况，除了动漫“审美”上的“大跃进”，《雄狮少年》还遇到了发展到今天已经逐步复杂化的“互联网语境审美”。
“网感”的审美我说不好它到底是什么，但它显然是一种现代性的，在社会经济浪潮的影响下，“网络审美”对传统（甚至）主流文化呈现的批判和反抗、消解和盲从，就像维特根斯坦对美学本质的态度是“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86年的“阿娟”和编剧的套路
电影讲述的故事发生在2005年左右，主人公阿娟18岁，由此推断他（她）大概是1986年生人。基于这样的时间背景，故事的主线围绕着“舞狮”比赛，主创顺理成章地把故事发生地选择在广东。故事内在逻辑完全成立，再用动画完成“舞狮”过程的超现实调度和动作设计。
要讲的故事很简单，几乎跃然纸上。三个“留守儿童”阿猫、阿狗和阿娟，平凡得随处可见，牵扯到“现实题材”，电影创作的选择上，它像烫手山芋一样沉重得令人收手。没想到《雄狮少年》运用动画挑战并完成了这样的叙事。
广东小镇上几个无所事事的少年，因由各自简单的目的想要参加“舞狮”比赛。拜师学艺的过程里，不断受阻，再在最后等来一场观众期待的比赛。这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编剧套路，却在这部作品中由点及面的在发挥着作用。
要把“雄狮”的意向完成从“实”到“虚”的过渡，就要完全与人物命运和内在变化产生交互。所以在电影中，编剧给动画中的主角设置了一秒令人相信的事件。外出务工的父亲没有一句台词，出场就是受伤生病躺在床上。这时候，真正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帷幕。
《雄狮少年》剧照。
那些要证明些什么的少年，“舞狮”的动作和目的都被置换成了一种新的含义。在单薄的动机上覆盖更多的动力，在正向的努力即将产生结果之前戛然而止。剧作的切点，准确如剧中的鼓点。于是作品呈现出了极其稀缺的质感，和奇特的观影体验。
阿娟被迫放弃了继续训练参加比赛，而是背起行囊继承他父母的衣钵——外出务工。画风从小镇来到了城市，这个与影院观众完全一致的生活场景。动画的技术除了复原之外，有意呈现出地铁里人头攒动的没有面孔的都市人群；务工者睡在下铺逼仄的生存空间；一天打几份工的底层劳动……如果这是叙事上的呈现与铺垫的话，让阿娟遇到和自己一样姓名、却截然不同阶层的女孩，把外卖送去同样参加“舞狮”比赛的队员，则是剧作在关照主人公不可言说的命运。
现实是没有滤镜的。广东的“阿娟”是个极有代表的大众型名字，在这里也成为了一种符号。有出人头地的“阿娟”，就有烂泥里挣扎的“阿娟”。生活里没有主人公光环的笼罩，所以他带走的狮头只能在看不见的天台出现。他没有机会成为收外卖的训练队员，更没有机会在大雨滂沱里去计较命运的不公。
这一层简单的“理想碰壁”因为现实主义的注入，给了观众丰富的代入空间。命题开启了丰富的可能方向，不禁令观者思考：不被打断的、顺势的努力就是一种极大的幸运了。当你和理想之间的距离只有自己的时候，就是在被命运眷顾的时刻。
我没有想到故事的转折所呈现的成熟类型片叙事，起到这样洪荒的力量。把所有普通人生活里的种种不可说，与命运初次交手的痛楚和悲伤，在一部动画电影里充分的讲述。氛围和质感像一床棉被，把在成长的过程中狼狈淋雨的你包裹起来，作品在温暖你。
剧作的力量在于，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逐渐把理性瓦解，调动起强烈的感官：眼泪像不断涨起的蓄水池，心里的委屈和电影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流。直到彩蛋结束，片尾曲绵延，离场感充分到令人感激。它温暖你，但也诚实地讲述：高光之后，还有蹉跎生活。
《雄狮少年》剧照。
编剧没有让一场众望所归的比赛改写了“阿娟”的命运，如果仅一场比赛就完成了底层抗争的结果，就不免是一种对无数看不见面孔的人们浅薄的消解。观影至此，我们知道生活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要过。
《雄狮少年》不仅用了一流的动画技术、突出的现实主义叙事、还有神来之笔的所有音乐。讲述80后的故事，用着90后甚至更年轻的受众在听的“九连真人”和“五条人”。保持着与电影故事如出一辙的人文哲理，锦上添花地使用音乐的力量完成一部作品的情感加持。打破了年代的距离，在更宽阔的地方讲述一个现代版的心灵史。
现实主义动画与模糊的市场定位
上文讲述了剧作的成熟和作用、“审美”的社会情绪所带来的市场奇特景观，我们再从内容上讲讲它模糊的市场定位。
行文至此，我仍然认为这部动画电影开起了国产“现实主义动画”的序幕，它用动画手段讲述了类型片的故事。影片的转折点是从大量的现实场景涌入开始，从主人公的生活困境到“雄狮”比赛的高潮，每一幕都准确切中生活痛点。
《雄狮少年》剧照。
如果我们的观众会被《你好，李焕英》赚走大量的眼泪和票房的话，《雄狮少年》从作品质量上的确不应该是这样的市场结果。目前上映10天后的票房，几乎让人看不到市场大逆转的可能。
听到《雄狮少年》的口碑几乎都是从行业向外延伸的，点映场观众也有大量电影、动画业内人士。大概只有深度了解的受众，能在电影字幕上看到几乎所有动画公司的名字时，体会到这是一部积聚了行业心血的作品。对于一个没有前情、没有卡司、没有原始IP的全新动画作品，大众市场显然是缺乏认知的。
从点映阶段（小众）蔓延出的高质量口碑票房，与网络上（大众）几乎对主创进行人身攻击的两极效应来看，寡不敌众是既定事实。从这个层面来说，《雄狮少年》几乎没有做任何有效的市场引导。这样一部适合全年龄层观看，甚至可以放在春节档的作品，属于还没有上真正的战场就被市场剥夺了入场券。
《雄狮少年》剧照。
那《雄狮少年》的面向大众之旅，到底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比如缺乏对国内动漫受众的了解？对于受美漫、日漫影响深厚的观众而言，主创在人物形象上的坚持，让大众没有机会去了解他们在全部作品上的任何努力。而这种文化认同日本几乎用了半个世纪，我们似乎没有立场去苛责市场的不接受。
互联网审美的趋同性又呈现了大家对“个性”的排斥。不一样的形象和故事出现的时候，遭到的冷遇对主创来说是创作初心和资本受创的代价和教训。
又比如强向导性观影习惯造成的“因果”？
短视频时代，打开一个视频马上会有成百上千的同类型内容，换汤不换药地出现在你眼前。人们在众多的信息流里习惯了“被动”，当《雄狮少年》以一种“裸奔”的状态出现在市场上的时候，观众是失去了坐标的。当它是类型片去看吗？为现实主义流泪吗？还是曾经又燃又爆的画风吗？
——不是只有育儿观念上的“妈宝”，观众（我们）也被环境塑造成了失去主动探索欲望的“温室花朵”。
都说这是个有“发明”但缺少“发现”的时代，但仍然有人举起火把走进一扇窄门，那我们起码向着光亮的地方去望一望。壁炉精美，但火焰才灼热。那些被追捧的“高燃”之风，在真正的火苗面前值得停留。
作者 | 走走小姐
编辑 | 李永博 张婷 青青子
校对 | 王心
影子调查·315｜直播间里的杀“珠”盘：蚌里开珠的赌注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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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假一罚万的“诸暨发货的海水akoya珍珠”，刮掉表层后竟露出了塑料。用以证明的鉴定证书，可以在电商平台随意定制。无论什么材料，鉴定证书通通都能出具天然珍珠的鉴定结果。
在“绝世好珠”“一颗回本”“龙珠、金珠、大宝珠”等夸张词汇的催化下，在直播间主播和“托”的相互配合下，一颗开出的“老蚌”能拍出万元的高价，实际可能是引君入瓮的骗局。
开蚌前随机“猜点位”（珍珠尺寸），猜中即有福利。澎湃新闻记者实测发现，连续多次在多个直播间随机报出的点数，均和蚌内珍珠大小相符，随后便被引导开蚌……
被誉为“由生命孕育”的天然宝石，珍珠一直备受喜爱，近年来借助蓬勃的直播电商，珍珠交易正逐渐滑向无序，成为新型杀“珠”盘。2025年2月末，澎湃新闻赴浙江“珍珠小镇”诸暨山下湖镇展开实地调查，同时对多个电商平台售卖珍珠的直播间展开实测。业内人士称，除了所谓的“开蚌”噱头外，部分电商直播间确实存在以假乱真，用塑料珠、贝珠冒充淡水珍珠、淡水珍珠染色冒充海水珍珠等乱象。
“即使做了几十年珍珠生意的人，也不一定能鉴别出一颗珠子价值几何。”业内人士称，珍珠行业的水深在于产业链条的不透明，珍珠价格受市场供需影响波动剧烈，缺乏统一标准等，普通消费者更是难以判断真实价值。
在直播间，一只“老蚌”被宣称拍到上万元。
假珠
2025年2月末，澎湃新闻记者来到前述假冒“海水akoya珍珠”项链的发货地——浙江诸暨山下湖镇。
在这里，珍珠是引以为傲的产业——山下湖镇淡水珍珠产量占全球同类产品市场份额70%以上，有着“中国珍珠之都”的称号，还拥有全国最大的淡水珍珠交易市场——华东国际珠宝城。近年来，直播电商更是推动产业爆发式增长，据媒体报道，高峰时当地每天有珍珠相关直播近7000场，仅蛇年春节期间销售额就超过13亿元。
“山下湖不卖假货，（华东国际）珠宝城更是不可能”“真珍珠都卖不过来，哪有可能卖假货？”无论在蚌塘还是珠宝城，大部分农户和商家都会开诚布公地说明蚌和珍珠的品类价格，比如是淡水还是海水珍珠、是否染色、有核无核等，他们对本地珍珠品质和信誉非常自信。但在这样的氛围下，仍有部分商家作假。
“直播间说是天然海水珍珠，实际上收到货，刮了一下，发现里面是塑料。”浙江男孩小周告诉记者，前述项链是他们在抖音账号名为“华夏蕴珠宝”的直播店铺购买的，一共三条，两条79.9元，一条售价159元。
小周说，项链到手后，他们发现珠子外面是一层薄膜，稍微刮一下就露出了里面的透明物体，“我们认为项链是塑料珠。”
向涉事店铺投诉后，工作人员让小周提供假货证明，“只要证明了（是假货），你牛。真的还能变成假的，就说明你调包了。”
“华夏蕴珠宝”的账号简介称，他们是“诸暨山下湖珍珠从业者，三十三年珠宝历史，想把山下湖的好珍珠分享给世界，一物一证，假一赔万”。
直播间里，主播也打出“只卖天然珍珠，假一赔万，支持全国复检”的标语。在有人质疑“是不是真的”时，主播会走出直播间，将镜头对准珠宝城内的其他商家，并反问：“这里是哪里？对面卖珍珠，这里卖珍珠，你说我卖贝珠？有没有脑子？我们在哪里啊？珠宝城啊、山下湖啊。珍珠市场我（怎么可能）卖贝珠？”
随后，主播还拿出一份诸暨市监局山下湖所2025年2月印发的关于珍珠行业常见违法违规行为的文件，称：“卖贝珠（人工合成珍珠）是要去‘喝茶’的”。
山下湖镇有 “中国珍珠之乡”之称，这里可见大面积的蚌塘。
澎湃新闻注意到，诸暨市监局山下湖所印发的相关文件提出，违法行为包括虚假宣传、直播话术、珍珠染色和珍珠品种等问题。
前述直播账号的认证详情提到，账户所属的企业名为“海口美兰啊古屋珠宝店”，经营场所显示远在海南的海口市美兰区，该账号由“珍珠爷爷”经营。目前，“珍珠爷爷”的店铺销量显示为已销售7720件。
根据该主播直播中展示的位置，记者找到其线下店铺——华东国际珠宝城的实体店“璨珍珠”，但该店大门紧闭。附近商家说，这家店白天不太开门，一般是晚上播。同日晚，记者再次来到该店，大门仍旧上锁，但店内传来直播带货的声响，正与直播间内一致。
此后几天，记者注意到，该账号还会不断转移阵地，换小号直播，但产品和话术并不变，均打着“诸暨珠三代”和“诸暨山下湖华东国际珠宝城”的名义，称其是珠宝城的示范经营户。
除了塑料珠、贝珠冒充淡水珍珠外，业内人士称，行业内确有部分商户用淡水珍珠染色冒充海水珍珠的情况。相比淡水珍珠，海水珍珠溢价空间更大，Akoya珍珠、南洋金珠、大溪地珠、澳白等知名海水品种可卖出千元至万元不等的高价。
有珍珠买家告诉记者，自己在淘宝一家名叫“落鸿鹄”的店铺购买了一颗1000元不到的海水“大溪地”珍珠，发货地为诸暨山下湖镇。“周末在华东国际珠宝城做了个证书，结果发现是淡水珍珠染色处理（冒充海水）。”
记者添加涉事淘宝店铺的店主微信后发现，其微信名为“帕克珠宝，珍珠源头批发，南门A区”，朋友圈称“本店所售均为天然珍珠，支持所有正规机构检测”。不过记者并未在珠宝城找到该家店铺。
华东国际珠宝城内，有商家直播带货的海水ak小米珠项链，经鉴定为假。
假证
“有些无良商家把环境搞得乌烟瘴气。”珠宝城老商户称，部分商家为了钱以此充好，这种情况在电商平台上尤甚，“有些商家在淡水珍珠上涂一层类似珍珠光泽的物质，冒充海水珠。这种涂层对身体不好，配备的检测证书也可以作假。”
前述消费者小周在“华夏蕴珠宝”直播间购买的项链也配备了这样的证书。
为了实证，记者按照直播间弹出的“正圆无暇（编注：应为无瑕）极光海水ak小米珠”商品链接，购买了一条产品名为“延长链，海水欧卡亚小米珠”（羽皇金）的项链。收货后，该项链附带一张《珠宝首饰鉴定证书》，证书鉴定结论称，该项链为“海水AK(0.1)”，颜色为“羽皇金”，盖有“中原国检珠宝检测中心检验检测专用章”，右侧则是项链照片和检测编号。
然而记者通过网络并未查询到该检测机构相关信息。
随后，记者将该条项链送至检测机构。工作人员称，该项链不是天然珍珠，是塑料，无法出具鉴定证明。记者又送检另外一家检测机构，鉴定人员说，不管里面是什么材料，都可以确定这是假珍珠。
为何一条假项链可以定制真珍珠甚至海水珍珠的证书？
有业内人士表示，这类鉴定证书的仿造难度并不高，成本也很低。此外，除了伪造权威鉴定机构的证书外，还有卖家虚构检测机构，或者拿高品质珍珠送检的证书反复“套证”使用。
值得注意的是，记者在诸暨当地蚌塘打捞并开出一颗淡水“爱迪生”珍珠后，随机送检华东国际珠宝城三家鉴定机构，其中名为“国家金银制品质量检验检测中心（南京）”的鉴定机构检出该珍珠为“海水珍珠”“颜色成因未定”，另外两家则检出“淡水珍珠”。
电商平台上的珍珠鉴定证书更是可以随意定制。电商平台上的某礼品批发店铺告诉记者，可以批量订制证书，批发价1元一张，量大的话可以0.5元一张，“不需要寄送珍珠鉴定，只需要在白纸上拍照即可。”
记者将前述淡水珍珠照片发送给对方，并要求对方在鉴定证书出具“海水珍珠”的证明。不多时，对方发来了鉴定证书样品，“检验结论”写有“海水珍珠”，盖有“中鑫银科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章，并有检验人和审核人姓名。
在另一家电商平台上，记者发送了一只圆形塑料耳钉的图片，要求商家订制一张鉴定证书。对方发来电子版证书显示，该鉴定证书检测结果为“珍珠耳饰”，盖有“珠宝玉石鉴定检测专用”红章。
花费1元便可在电商平台随意定制珍珠鉴定证书，塑料耳钉也能填写“珍珠”。
赌蚌
除了兜售的珍珠以假乱真外，电商直播间还存在“赌蚌”骗局。此类骗局看中的是消费者希望购买到原生态的珍珠和体验以小搏大的刺激。
记者随机实测三个淘宝开蚌直播间，这些直播账号均为个人号，粉丝并不多，但直播时在线人数很多，其中常见的是一种叫“猜点位”骗局。
这类骗局中，一进入直播间，主播便会积极和新人互动。开蚌之前，主播还会不断叫观看的人的名字，让他们在公屏“扣点位”。记者在三个直播间随机扣出了“16.5”（毫米）的数字。奇特的是，在接下来的开蚌环节，珍珠大小均为“16.5”。随后主播和公屏里的人不断起哄，称记者中奖可以领取福利了。所谓的福利则是用折扣价拍下个“福利蚌”。在直播间第二次猜点位时，记者再次“猜中”，此次“福利蚌”升格为几百元一个。
记者多次实测“猜点位”，均“猜中”了蚌中珍珠的大小，于是获得所谓福利开蚌的机会。
曾在淘宝直播间花费4000多元开一只蚌的莫莫也是在同样的套路下“中奖”。
“一开始只是身边朋友被骗，出于好奇心我也就去淘宝上刷了下开蚌直播、吃瓜，没想到吃到了自己身上。”莫莫说，她随机刷到一个粉丝数不多，但氛围很热烈的直播间，看着看着，就入了套。
莫莫说，她连续观看几个蚌都拍出了几万元的高价，主播称，他们开的是“帝王蚌”，珠子很大，一般是保证17mm至18mm往上，并引导围观的网友“猜点位”，猜中即有福利。
在保18mm（珍珠大小）环节，直播间内一只蚌从999元起拍，每次拍卖加价幅度为999元，两个网友花了近万元带走了七八颗珠子，莫莫开始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坑。出于好奇，她在评论区猜了一个17mm的数字，在随后公布结果时，主播称莫莫正好猜中，一定要给她一个优惠，莫莫没有接受，最后主播给出了另一种方案——让她在下一轮拍卖中帮忙抬价，让直播间气氛更热烈一点。
下一轮拍卖，加价仍是近千元一次，短时间内，一个蚌被迅速抬到了4995元，这时候突然没有人加价，莫莫成为了最后一个加价的人，于是她拍下了蚌。
“当时我没觉得被骗，但后来想想怎么可能刚好就是自己中奖，以及为啥每次主播都能在连续开几个蚌之后开到达标的点数？”莫莫说。
莫莫决定退单。当她向涉事店铺客服提出前述疑问后，对方否认，但还是很快给她退了款。
莫莫观察到，网络平台上有不少类似的开蚌直播间，套路也很相似，一般主播会开好几个蚌，但前面几个都达不到点数，到最后一个时，突然就开出了达到点位的珍珠，于是让拍下的人觉得白赚了好几个珠子。此外，直播间会不断煽动情绪，起哄买家开出的珠子有多好，比如会大叫“哇妹子，我的天，你不要这个优惠其他人都在抢”“绝世好珠”这样的话。
和莫莫遭遇类似骗局的张瑞也曾一次性猜中珍珠点位。
她说，自己在网络平台一个开蚌直播间看到，一个“爱迪生”的蚌能竞拍到五六千元，觉得自己不会花这么多钱开一个蚌。随后主播开始引导大家在公屏上扣点位，她随便猜了一个。“没想到一次就中了。”于是主播开始给她发福利，拿了三个小蚌给她开，并给了她388的专属链接。她因不好意思退单便拍下了。
“杀珠盘”还在继续。主播继续让直播间里的网友猜点位，这时候起拍价从388到了666，张瑞留了心眼没再猜点位，但不小心点进去了主播开的抽奖，结果又“中奖”了，这次主播开了一个2599元的专属链接给她拍……
塞珠
在诸暨山下湖镇，不少商户称直播间开蚌有套路很常见。
“那些保点位、保颜色和声称无瑕的开蚌，大多数都是提前塞的，还有能连续开出十几个大点位冷白色正圆珠子的，更是不可能。”一位卖成品珍珠的商户表示，一个蚌塘都不一定能出这么多好珍珠。
他说，大部分好的珍珠开出来后都会被送去做成品珠宝，品相一般的、挑剩下的珠子可能会被塞进蚌里、放到直播间卖；也有些大点位的珠子会在抛光甚至染色后再塞进蚌里，供人开蚌取珠，“主要是一种娱乐效果”。
另一名本地商户则表示，直播平台上的“爱迪生”单珠蚌是塞珠重灾区，而且塞珠表面看不出痕迹，珠子会被塞进蚌肉隔膜层，和早期种蚌的方式一样。
“原生蚌是小时候就把珍珠（核）种进去，让它长成珍珠。塞珠则是珠子已经开出来了，再在蚌肉上划一个小孔，把珠子塞进去，塞好后蚌会闭合，养一个月也不会死，所以直播间才能总保开大点位的珍珠。”他说，实际上12--13mm品质好的单珠，价格都在三百多元，一百多块钱即使有概率能开出好的单珠，也不可能每个直播间每次都开出。
“天然淡水珍珠蚌的寿命最长只有12岁，6岁的时候植入珠核，河蚌再生长6-8年，最大能开个十四五毫米的珍珠。” 他说，此外，有些直播间的镜头和打光很厉害，和实物差距很大，“去外面地上捡块石头，把石头沾点水，再开一个滤镜，石头也能发光。”
另一位蚌商则称，现在可以通过X光筛选蚌中珍珠的大小，筛选之后再发货，不过仍然有人会自己塞珍珠，“找我们拿货做直播的就有塞珠子的，也有让我们（蚌商）塞的。”
对于哪些直播间在做塞珠，该蚌商表示不方便透露。
“即使做了几十年珍珠生意的人，也不一定能鉴别出一颗珠子价值几何。”有业内人士说，珍珠行业的水深在于产业链条的不透明，珍珠价格受市场供需影响波动剧烈，缺乏统一标准，普通消费者更是难以判断真实价值。
他建议，一是不要通过开蚌的方式高价买珠，二是不要轻信直播间的话术，如果买到价值较高的珠子，可以找权威机构检测。
澎湃新闻记者 周寻 赵北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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